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”庄子与惠施的濠梁之辩犹在耳畔,可如今水边执竿的人多了,能与游鱼对谈的钓者却少了。这世间的渔具愈发精良,碳素竿轻如鸿毛,电子漂亮过星子,唯独那份“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”的心境,在时代的潮声里日渐稀薄,成了最难配齐的钓具。
若说人心会以每代人为界碑,每个攥着手机的现代人都曾以为自己正掌握着最便捷的生活,所有指尖滑动的即时反馈,仿佛都藏着效率至上的真理。直到屏幕亮起又熄灭,订单成交又取消,才惊觉被数据推着跑的日子里,连等待一条鱼上钩的耐心都成了奢侈品。从前姜太公直钩垂钓,等的是天下贤主,钓的是山河气运,八十岁的光阴在渭水边静静流淌,也不曾急着收线;如今有人刚抛竿三分钟便频频提竿,钓不到鱼便骂水太浑,殊不知浑的从来不是水,是那颗按捺不住的贪心。
说这些,不是要苛责今人。此刻的忙是真忙,通勤的路能堵成长河,待批的文件能堆成山峦,连吃饭都要掐着秒表,谁还敢把半天光阴耗在水边看浮漂沉浮?可从前的闲也不是真闲,张志和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时,肩上扛着的是生计,心中装着的却是天地。那时候没说完的渔歌,估计现在也没人再唱了。竹笠蓑衣成了博物馆的陈列,直播钓鱼的支架架起了流量的戏台,属于钓者的宁静时代已经结束,并将以热搜词条的形式继续流转下去。甚怅然,却也算躬身入局。
追名亦逐利,无量之浮华扰之。潮起潮落是常有的,功名利禄也终日缠身。钢筋森林,车水马龙,复制古人闲情如同拼接破碎的瓷。我们总说“大隐隐于市”,可市声太吵,连公园池塘边的钓者,都要时时盯着手机里的股市行情,鱼咬钩的颤动,竟不及K线跳动来得惊心。当年严子陵拒光武帝之召,独钓富春江,钓的是清风明月,钓的是文人风骨;如今有人在水边摆拍作秀,钓的是粉丝打赏,钓的是流量密码。同是执竿,心境早已云泥之别。
你所能做的,是放下手机时,重新拾起那份对等待的敬畏。经过那么多奔忙的日,是以静夜总觉空茫。而无论你多怀念古人的渔樵唱晚,霓虹总会亮起。只是偶尔,不妨关掉闹钟,带上一支旧竿,去水边坐一坐。不用急着看浮漂,不用算着时间,就像从前的钓者那样,看云卷云舒,听水涨水落。或许等不到鱼,但说不定,能等来那个丢失已久的自己——那个愿意在时光里静静等待,与天地精神往来的,真正的钓者。

